难以得见

三个月前，我家楼上搬来了一户很吵的四口之家。我和我爸总在晚上时不时听到男人的大声喊叫，女人的尖叫，还有物体落地的声音，甚至白天楼上也经常传来装修的电钻声。

最过分的是他们家的洗过的衣服好像总是拧不干，水淅淅沥沥地滴在我们家阳台的隔板上滴答作响。我爸说：“本来工作就累，回家了还要被吵死，干脆睡马路了。”

但是不约而同的，我们没有一个人想去找他们沟通和解决这件事。

大概是他们住进来一个月之后，一个星期天，楼上又开始争吵，但这次传来了孩子的哭喊声，过了一会传来了开门的声音，争吵声愈加清晰，我爸也忍不了，我和他一起上楼查看，终于见了这家人的面貌。

男主人个子不高，一身腱子肉，脖子上挂了一块玉，头发剪的很短，脚上还穿着拖鞋站在楼道里，用我听不懂的外地方言对着孩子大声叫喊。

女主人个子比我要矮一点，穿着睡衣，黑眼圈很重，脸色蜡黄，一边流泪一边将两个哭的稀里哗啦的男孩拉到身后，另一只手去按电梯。

这肯定是家暴，我很笃定。我爸上前劝阻，还没开口那个男人就用很大的声音让我爸不要管，见我们两人来了，那家的女主人立马把孩子从电梯里拽出来，把他们拉回了家里，又出来把怒气未消的丈夫拉回去了，门“哐-”一声关上了，我爸无奈的看了我一眼，我第一反应是这家女主人需要帮助，她只是不敢报警。

过了两个星期楼上又开始吵了，和上次不同的是，这次传来了玻璃落地的破碎声，还有人体倒地的撞击声。

我幻想出女人和孩子缩在角落，而那个男人对他们言语暴力，拳脚相加，而他们只能默默承受的惨状。

我不想忍了，我想报警。于是我爸跟我就此吵了一架，他说我这种正义感毫无意义，只是自己感动自己，我没有证据也没有亲眼看见别人动手，警察来了他们跟上次一样不承认，我就是报假警，是要受处分的，就算这件事坐实了以后邻里关系也会闹得很僵。

我当时觉得我爸忍气吞声是在纵横这种不良行为，我和他说，如果每个人都像我们这么想，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。

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，我打开窗户朝楼上大声吼了一句“再敢吵我报警了。”过了一会楼上没有了动静，此事便就此作罢。

后来我又在电梯口遇见那个男人，电梯门快关闭的时候我瞪了他一眼。

有一个晚上我一人在家，楼上又传来了男人的吵闹声，这次没了我爸的阻拦，我打了110。

挂断电话以后，楼上的叫骂依然清晰，我很笃定，我报警是对的，哪怕我并没有亲眼看见他在打他的妻子和孩子。

晚上九点多的时候，我穿好衣服和鞋子站门口等待着，楼上的吵闹声并没有再继续下去，我想，大概是警察出面阻止了。

过了几分钟，门外传来了几下敲门声，我打开门，看到两个穿着制服的警察，很年轻，看起来不比我大多少。

他们说楼上并没有发生家暴之类的事情——查看过现场以及检查了女主人和孩子的身体以后下的结论。

他们的回答给我当头一棒，我完全愣住了。

警察叹了口气拍了拍我的肩膀：“能够报警的你很勇敢，但是记得不要再这么莽撞地怀疑别人。”

“就是啊！怎么能乱报警！”楼上的男主人凶神恶煞地看着我，“就是你小子报的警？”

警察把我护到身后，跟他说我没有明指是哪一家，只是说楼上很吵，不是针对他们家。楼上住户的女主人紧跟着抱怨起来：“楼上那个老奶奶天天洗衣服拧不干，还经常装修，去跟物业说了很多回都没有用。这栋楼太吵了，都影响我儿子读书了，再过几天我们家就准备搬走了。”

站在原地，我抿着嘴唇有些茫然

原来这么多罪名都是我强加于人。

我想起了我同校的那个跳楼自杀的女生，她其实很优秀，一直以来学习很好，和别人说话永远都是细声细气的，笑起来很明亮，她的衣服很干净，我和她一起救助过流浪的小动物，她还给过我一个苹果——那天我在哭。

但是在别人议论她的时候我从未出面制止那些不好的言论，我总觉得“未知全貌，不予置评”。

但是我好像把这句话用错了地方。

我再也没有机会将苹果还给她，她永远留在了昨天。

凶手，是一些人那双睁不开的眼睛和那一张不合时宜张开的嘴。